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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暖阳斜洒在阳台葱郁的绿萝上,老先生手捧书本,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伴随着藤椅吱呀摇晃的声音,恍如回到韶华如驶的美好时光。修剪整齐的指甲,一丝不乱的白发,已经洗的泛白却散发着洗衣液清香的红色盘口唐装,一切都透露着老先生对于吟诵采录工作的重视与期盼。

2020107日山东省语委办公室调研员李志华带领山东省吟诵普查工作办公室于琮、张涛,及山东理工职业学院采录组温柔、李飞,开始了济宁地区的私塾老人吟诵采录工作。

早在2018年山东省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和山东省教育厅把山东省方言吟诵普查工作列入年度重点工作,足见我省高度重视和持续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作,在保护、传承、发展、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工作的深入广泛。目前全省传统经典吟诵采录工作在省语委办公室指导下,正在有计划有部署地开展。济宁地区古调吟诵调查采录作为中原雅韵的经典读书法已成为我省的重镇。

 

                           让人“如是”的古文

 

采录第一站,我们来到王景松老先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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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松老先生,1926126日出生于济宁市鱼城镇牌子王庄村。94岁高龄的王老先生耳不聋、眼不花,平易的笑容中透露着岁月的从容,这大概就是文化对人的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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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短的寒暄之后,神采奕奕的王老先生端坐藤椅,随着采录人缘的请教提问开始吟诵经典,背起来滔滔不绝。老先生年事已高,我们几次劝他停下来喝口水歇歇,都被婉拒,老先生说这传统经典太好了,一读起来就不想停下。老先生唱读经典是童子功,一辈子生活在乡村的王老先生在经典吟诵的熏陶中充满文人的风雅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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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近三个小时的时间,老先生分别吟诵了《论语》部分章节、《关雎》、《子衿》、《硕鼠》、《大学》、《三字经》、《明贤集》、《增广贤文》、《孝经·开明宗义第一》、《孝经·天子第二》、《孝经·诸侯第三》、《孝经·卿大夫第四》等等。

每读完一篇文章,老先生都咂着嘴百般回味,慨叹中华经典:“说的真好。”

老先生一口气吟诵完了两千多字的《明贤集》全文,丝毫不觉疲惫,读完还反复把玩着书籍,喃喃自语:“一看就想念完它,念完它啊,这心里头怪如是的。”(“如是”,济宁方言,意为舒适,心满意足。)他心心念念就想把这不可复制的传统读书法——吟诵方式留存下来。

老先生记得特别清晰,民国二十六年,日本人来犯,一切都乱了,三年后,正值14岁的老先生开始了三年的私塾时光。时光远去,他依然清晰记得当年的教书先生是一位70余岁的古稀老人,名叫王洪吉。家里腾出一间不太大的堂屋,进门挂一幅孔子像,配的对联是:“德配天地道冠古今,删除六经垂千万世”,横批“万世师表”,一个班里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学生,都是本庄的孩子,各家兑钱,请先生来教书。说是兑钱,其实就是各家拿些粮食交给先生当学费。在那些贫苦的年代,依然盛行孔子当年的教风——“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上课的内容也是“因材施教”,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度都不同,有的学生进度快,一起入学堂有的学生进度慢,很长时间还在背诵《三字经》,有的已经开始学习《孟子》。老先生左右摇晃着身子模仿学童背书然后说,私塾的那段时光虽然短暂,却对他影响很大,当时先生教的东西,“念了就不大忘”。

老先生回忆,当时上学一般是清晨去到,吃罢早饭开始练毛笔字,然后温习背诵昨日学习的内容,老师检查后再学习新内容,中午午饭后继续练字。练字一开始是“按影”(描红),临摹范字,随后开始仿着写叫“比影”(临摹),先生写一行“上大人孔乙己”等,学生在下面比着写一行。每日练字两次,先生把每个人的字帖按照好坏从上往下贴到墙上。

“一月瑞雪飞,二月冰雪滴,三月劲风吹;四月雨滂沱,五月花芳菲,六月树成荫;七月枝如盖,八月丰收忙,九月芙蓉红;十月风微微,十一月渐渐寒冰,十二月滴水成冰。”老先生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练字的内容也多是和务农生活相关的生活常识。

吟诵完了《孝经》后,老先生意犹未尽,给我们讲起了《孝经》中的申明大义,可见在老先生心中这些古圣先贤留下来的文字已经成为他立身行事的准则,其中所讲的公序良俗、社会风貌,定是老先生世界观。

老先生说,当时学习诗文和现在不同,诗文和注解是要连在一起背下来的。说到这里,老先生开始饶有兴致的给我们讲起了《关雎》,恍惚之间,仿佛身在学堂听先生讲学。老先生年事已高,牙齿松落,沟壑纵横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但是一读起古文,浑浊的双眼忽的就明亮起来。老先生心中有光,心里亮堂的很,充满了对文化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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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仅仅是三年的私塾时光,就背诵完了《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而现在,即使是一些专家学者,也未必能够通篇背诵这些古圣先贤的典籍。可见被我们忽略的吟诵这种传统教学方式,对于经典记忆确实有大作用。就比如说一首《东风破》的歌词,让我们现在从头到尾背下来,想必要花费不少时间,但是配上曲调唱出来,不知不觉就顺下来了,这就是中国文字独有的声韵乐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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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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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我们来到了宋廉老先生家。宋老先生说,他现在吟诵的东西都是跟着父亲学的,十几岁的时候,听父亲读书,跟着耳濡目染的哼唱,慢慢就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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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先生的父亲名叫宋子元,生于1884年,光绪十年,在54岁的时候老来得子有了宋老先生。一家人对宋老先生是宝贝的很,因此老先生在四岁的时候就开始读私塾,也是当时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

据老先生回忆,当时教他们的先生大约70多岁,名叫李楷(jiē),楷就是“子贡手植楷”中的那个楷树,教书先生保留着清晚期文人的嗜好,留着一条辫子,调皮的学生们就给老师起个绰号叫“小辫子”。当时交的学费就是一个月每人交三十斤高粱,那个时候,高粱还不像现在这么值钱,是最普通的糊口粮食。遇到家庭贫困的学生,先生就让他们俩月交一次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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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穿现在的布鞋,穿的是梁鞋,中间有横梁高高耸起的梁鞋,长长的白布袜子,再热的天气也得绑着腿。

先生好打弹弓,于是学生们下了课都撅着屁股在院子里和泥巴蛋子,天天上学书包里都装着晒干的泥巴蛋子。那弹弓和电视上演的根本不一样,那时候哪有胶皮呢,弹弓中间就是个小碗儿,和喂鸟的小碗儿差不多,把晒干的泥蛋子放里面,打的准极了。

说起私塾生活,宋老先生说现在很多电影电视都是对观众的误导。看那电影里私塾先生教书,学生们做的整整齐齐,拿着同样的书一起朗读,其实完全不是这回事儿。当年在私塾读书,桌椅板凳都是学生自个儿带自个儿的,每个人的桌椅都不一样,桌子也不是一排一排的,而是贴着墙放的,教书的先生坐在上首,下首放个空椅子,检查谁的背诵谁就坐过去。一屋的学生大的大小的小,年龄能差个十几岁,学的内容各不相同,一到念书的时候,各自念各自的,老先生说,“跟捅了苍蝇窝似的。”

听着宋老先生饶有趣味的讲着私塾生活,仿佛进入了鲁迅笔下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板一眼却又爱玩儿弹弓的白发老先生,一群混混沌沌却又天真烂漫的捣蛋学生,夏日的蝉鸣大声叫唤着“知道啦,知道啊”,不耐烦的催促着岁月进行,而微风拂过的斑驳树荫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泥坑仿佛又让时间定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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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先生轻闭双眼,右手打着拍子,哼唱起了《春晓》《松下问童子》《清明》《登鹳雀楼》。在我心里,这应该是最成功的启蒙教育了,让经历过战乱、灾荒、疯狂年代摧残的耄耋老人,回首往事时,依旧眼里有光,内心向阳。(最感动的老人中风左半身瘫痪的情况下为我们弹古琴《沧海一声笑》老人的旷达风雅)


私塾里的“学霸”

晚上,我们驱车来到邹城,拜访私塾老人中的“学霸”杨继武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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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武,又名杨计武,字靖国,号文宣。一共读了十二年的私塾,前后共经历了四位教书先生。读书时背过《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家诗》《杂字经》《朱子家训》,更了不起的是《四书》全部会背,《五经》之中念了《诗经》《易经》《礼记》。想是现在的历史学博士也未必能全文背诵《四书》、《五经》。

杨老先生说,以前读的书和现在不一样,一来是竖版的,二来书上没有标点符号。因此上学那会儿刚开始读书就要跟着先生学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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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读就是断句,包括我们现在看到的出土文献,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为什么呢?因为古代读书和我们不一样。用句号、问号、感叹号来表示句子情感这是西方的那套东西,西方语言不是声调语言,他们的语言不加标点听不出语气。但是中国话不一样,是世界上少有的声调语言系统。

古时读书,和现在读书不是一回事儿,古时读书是有旋律的读,叫做“吟诵”,也就是在吟诵的高低起伏之间自然就把句子断开了。因此,刚开始上学那会儿先生带着句读文章,后来慢慢的就不需要再在书上画句读符号了,因为吟诵的规律性就告诉我们应该在哪里停顿。

新文化运动后西方朗诵的涌入和盛行,让我们离自己的吟诵渐行渐远,慢慢失去了自然句读的本能。因此当面对出土文献的时候,关于一句话怎么断句,竟能引起学派纷争,各执一词,大众们读着历史学家们用西方朗读方法分析出来的中国古代文献,听得是各有各的道理。这就好比是看用中文翻译过的莎士比亚,用英文朗读李白杜甫,那辞藻之间微妙的感情,瞬间苍白乏味。

每次采访私塾老人,都让人动容,老人们的沧桑阅历与人生思考都融入到一句句的古诗文中,是他们青春的记忆,也是时代的印记。

【按】寒来暑往,在省语委办李志华主任的指导下,山东理工职业学院采录组已深入到济宁县区城乡采录多名私塾老人。学院2018年成立全国首家高职院校“中华吟诵传承教育研究院”,进一步将采录的吟诵资料整理汇编,进行本地区方言吟诵眼就,并且将吟诵引入课堂,运用到日常教学当中。学院的吟诵采风实况、诵读大赛被山东省教育厅网站、中新网、山东教育报、大众网相继推出专题报道,引起中央电视台等媒体和社会关注。我们不仅是传统文化的“搬运工”,更是薪火相承的“接力者”。众人拾柴火焰高,由于国家的重视,前辈、学者共同努力,定能让这悠远的读书声响彻在祖国的大地上。